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内容简介:
《幸福:曼殊斐尔小说集》是曼殊斐尔创作的短篇小说选集,共收录了曼殊斐尔的代表作《幸福》、《园会》等短篇小说8篇,还附录了徐志摩悼念她的文章和诗歌。曼殊斐尔在艺术上深受契诃夫的启发,不设奇局,不求曲折的情节,注重从看似平凡的小处发掘人物情绪的变化,文笔简洁而流畅,注重内心描写,细腻地传递出作者内心渴望生命的抑郁情绪。同时,曼殊斐尔的作品也是学习英语语法的权威文本,她的小说《园会》、《一杯茶》等,五十年前就成为英文写作与英语语法的教学篇目。
本书由民国时期四大才子之首徐志摩翻译而成,他是中国第一位翻译曼殊斐尔作品的作家,为曼殊斐尔的作品在中国的流布立下了筚路蓝缕之功。译文后附有完整的英文原文,读者可以感受英国著名作家曼殊斐尔的语言魅力。
书籍目录:
园会
毒药
巴克妈妈的行状
一杯茶
幸福
一个理想的家庭
刮风
附录一 夜深时(残篇)
附录二 曼殊斐尔
THE GARDEN PARTY
POISON
LIFE OF MA PARKER
A CUP OF TEA
BLISS
AN IDEAL FAMILY
THE WIND BLOWS
作者介绍:
曼殊斐尔(KatherineMansfield),通译为凯瑟琳?曼斯菲尔德,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英国现代主义女作家,生于新西兰的惠灵顿。虽然她在英国成名,其小说背景带有很深的新西兰文化的印迹,被当时的媒介誉为“新西兰文学花园的一只孔雀”。她的创作有短篇小说、诗歌和文学评论,并与人合译过契诃夫和高尔基的作品。她以短篇小说成名,主要作品为短篇小说集《在德国公寓里》、《前奏》、《幸福》、《玩具房子》、《在海湾》、《园会》、《鸽巢》、《幼稚集》等。
徐志摩,现代诗人、散文家,新月派代表诗人,新月诗社成员。作为性情洒脱、满身才华志气的文化人,徐志摩和郁达夫、邵洵美、戴望舒被称为“民国四大才子”。其文学创作种类丰富,数量颇丰,代表作品有诗集《志摩的诗》、《翡冷翠的一夜》、《猛虎集》、《云游集》,收录有广为人知的诗歌名篇《再别康桥》、《偶然》、《沙扬娜拉》等;散文集《落叶》、《巴黎的鳞爪》、《自剖》、《秋》;日记有《志摩日记》、《爱眉小札》等;译作有《涡堤孩》、《曼殊斐尔小说集》、《赣第德》、《玛丽玛丽》等。
出版社信息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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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籍摘录:
本书是由英国作家曼殊斐尔创作的短篇小说选集。曼殊斐尔(KatherineMansfield),通译为凯瑟琳?曼斯菲尔德(1888~1923),英国著名的女作家。生于新西兰的惠灵顿,年轻时到伦敦求学,后在英国定居。她是以短篇小说成名的,在作品风格上,富有女性的特点,细腻而干净,笔调自然流畅,在技巧方面注重心理描写,综合了多种现代主义的表现方法,这使她的作品在西方国家颇受欢迎,也在上世纪20年代得到了东方青年读者的广泛阅读。
曼殊斐尔于1922年7月,在伦敦会见徐志摩,交谈中她给徐志摩留下深刻的印象,虽然只有20分钟的会面,却使徐志摩受到了一次美的洗礼,并和其结下了终生的深厚友谊。所以在和曼殊斐尔见面时,徐志摩接受了翻译她小说的重托,当年10月15日,徐志摩从英国返回中国。归国后,他没有食言,在多次讲演或撰文介绍这位令他动心的女作家之余,他翻译成了《曼殊斐尔小说集》,为曼殊斐尔的作品在中国的流布立下了筚路蓝缕之功。曼殊斐尔因患有肺结核病,于1923年1月9日在法国的枫丹白露镇去世。
徐志摩一生顶礼膜拜的女性美的理想,只和他接触了20分钟,“那二十分钟不死的时间”成为徐志摩终生的眷恋。在得知曼殊斐尔逝世之后,徐志摩一腔哀思难平,写下诗歌《哀曼殊斐尔》(《努力周报》第44期)。在回忆文章《曼殊斐尔》中,徐志摩用“感美感恋最纯粹的一俄顷之回忆”来表达自己对曼殊斐尔的深情怀念。曼殊斐尔逝世半年之后,徐志摩还赶到巴黎曼殊斐尔的墓地凭吊,“怅望云天,泪下点点”。
徐志摩译著的《曼殊斐尔小说集》,于1927年由北新书局初版中文繁体毛边本。此次出版是1927年初版之后的国内首次简体中文出版,不仅收有精心挑选的曼殊斐尔的几个短篇小说,还特别收录了徐志摩为哀悼曼殊斐尔而写的纪念文章《曼殊斐尔》和诗歌《哀曼殊斐尔》。而且,本书首次采用了中文、英语的双语版本,以满足读者的不同阅读口味,为读者尽心呈现绝美的阅读和视觉的盛宴。
园?会
The Garden Party
那天的天气果然是理想的。园会的天气,就是他们预定的,也没有再好的了。没有风,暖和,天上没有云点子。就是蓝天里盖着一层淡金色的雾纱,像是初夏有时的天气。那园丁天亮就起来,剪草,扫地,收拾个干净;草地和那种着小菊花的暗暗的平顶的小花房儿,都闪闪地发亮着。还有那些玫瑰花,她们自个儿真像是懂得,到园会的人们也就只会得赏识玫瑰花儿;这是谁都认得的花儿。好几百,真是好几百,全在一夜里开了出来;那一丛绿绿的全低着头儿,像是天仙来拜会过他们似的。
他们早餐还没有吃完,工人们就来安那布篷子。
“娘,你看这篷子安在哪儿好?”
“我的好孩子,用不着问我。今年我是打定主意什么事都交给你们孩子们的了。忘了我是你们的娘。只当我是个请来的贵客就得。”
但是梅格总还不能去监督那些工人们。她没有吃早饭就洗了头发,她带着一块青的头巾坐在那里喝咖啡,潮的黑的发鬈儿贴在她两边的脸上。乔斯①,那蝴蝶儿,每天下来总是穿着绸的里裙,披着日本的花衫子。
“还是你去吧,劳拉②,你是讲究美术的。”
劳拉就飞了出去,手里还拿着她的一块牛油面包。
她就爱有了推头到屋子外面吃东西;她又是最爱安排事情的;她总以为她可以比谁都办得稳当些。
四个工人,脱了外褂子的,一块儿站在园里的道儿上。他们手里拿着支篷帐的杆子,一卷卷的帆布,背上挂着装工具的大口袋儿。他们的神气很叫人注意的。劳拉现在倒怪怨她还拿着那片牛油面包,可是又没有地方放,她又不能把它掷了。她脸上有点儿红,她走近他们的时候;可是她装出严厉的,甚至有点儿近视的样子。
“早安,”她说,学她娘的口气。但是这一声装得太可怕了,她自己都有点儿难为情,接着她就像个小女孩子口吃着说,“啊——欧——你们来——是不是为那篷帐?”
“就是您哪,小姐,”身子最高的那个说,一个瘦瘦的,满脸斑点的高个儿,他掀动着他背上的大口袋,把他的草帽往后脑一推,望下来对着她笑,“就是为那个。”
他的笑那样的随便,那样的和气,劳拉也就不觉得难为情了。多么好的眼他有的是,小小的,可是那样的深蓝!她现在望着他的同伴,他们也在笑吟吟的。“放心,我们不咬人的,”他们的笑像在那儿说。工人们多么好呀!这早上又是多美呀!可是她不该提起早上,她得办她的公事。那篷帐。
“我说,把他放在那边百合花的草地上,怎么样呢?那边成不成?”
她伸着不拿牛油面包的那只手,点着那百合花的草地。他们转过身去,望着她点的方向。那小胖子扁着他那下嘴唇皮儿,那高个子皱着眉头。
“我瞧不合适,”他说,“看得不够明亮。您瞧,要是一个漫天帐子,”他转身向着劳拉,还是他那随便的样子,“您得放着一个地基儿,您一看就会嘭地一下打着你的眼,要是您懂我的话。”
这一下可是把劳拉蒙住了一阵子,她想不清一个做工的该不该对她说那样的话,嘭地一下打着你的眼。她可是很懂得。
“那边网球场的一个基角儿上呢?”她又出主意。“可是音乐队也得占一个基角儿。”
“唔,还有音乐队不是?”又一个工人说。他的脸是青青的。他的眼睛瞄着那网球场,神情怪难看的,他在想什么呢?
“就是一个很小的音乐队。”劳拉缓缓地说。也许他不会多么的介意,要是音乐队是个小的。但是那高个儿的又打岔了。
“我说,小姐,那个地基儿合适,背着前面那些大树。那边儿,准合适。”
背那些喀拉噶树。可是那些喀拉噶树得被遮住了。他们多么可爱,宽宽的,发亮的叶子,一球球的黄果子。他们像是你想象长在一个荒岛上的大树,高傲的,孤单的,对着太阳擎着他们的叶子,果子,冷静壮丽的神气。他们免不了让那篷帐遮住吗?
免不了。工人们已经扛起他们的杆子,向着那个地基儿去了。就是那高个儿的还没有走。他弯下身子去,捻着一小枝的薰衣草①,把他的大拇指与食指放在鼻子边,嗅吸了沾着的香气。劳拉看了他那手势,把什么喀拉噶树全忘了,她就不懂得一个做工人会注意到那些个东西——爱薰衣草的味儿。她认识的能有几个人会做这样的事。做工人多么异常的有意思呀,她心里想。为什么她就不能跟做工人做朋友,强如那些粗蠢的男孩子们,伴她跳舞的,星期日晚上来吃夜饭的?他们准是合适得多。
坏处就在,她心里打算,一面那高个的工人正在一个信封的后背画什么东西,错处就在那些个可笑的阶级区别,枪毙或是绞死了那一点子就没有事儿了。就她自个儿说呢,她简直想不着什么区别不区别。一点儿,一子儿都没有……现在木槌子打桩的声音已经来了。有人在那儿嘘口调子,有人唱了出来,“你那儿合适不合适,玛代?”“玛代!”那要好的意思,那——那——她想表示她多么的快活,让那高个儿的明白她多么的随便,她多么的瞧不起蠢笨的习惯,劳拉就拿起她手里的牛油面包来,使劲地啃了一大口,一面瞪着眼看她的小画。她觉得她真是个做工的女孩子似的。
“劳拉,劳拉,你在哪儿?有电话,劳拉!”一个声音从屋子里叫了出来。
“来——了!”她就燕子似地掠了去,穿草地,上道儿,上阶沿儿,穿走廊子,进门儿,在前厅里她的爹与劳里①正在刷他们的帽子,预备办事去。
“我说,劳拉,”劳里快快地说,“下半天以前你替我看看我的褂子,成不成?看看要收拾不要。”“算数。”她说。忽然她自个儿忍不住了。她跑到劳里身边,把他小小地,快快地挤了一下。“啊,我真爱茶会呀,你爱不爱?”劳拉喘着气说。
“可——不是,”劳里用亲密的、孩子的口音说,他也拿他的妹妹挤了一下,把她轻轻地一推,“忙你的电话去,小姐。”
那电话。“对的,对的;对呀。基蒂②?早安,我的乖。来吃中饭?一定来,我的乖。当然好极了。没有东西,就是顶随便的便饭——就是面包壳儿,碎蛋白糖饼壳儿,还有昨天剩下来的什么。是,这早上天气真好不是?等一等——别挂。娘在叫哪。”劳拉坐了下来。
“什么,娘?听不着。”
谢里登①太太的声音从楼梯上飘了下来:“告诉她还是戴她上礼拜天戴的那顶漂亮帽子。”
“娘说你还是戴你上礼拜天戴的那顶漂亮帽子,好。一点钟,再会。”
劳拉放回了听筒,手臂往脑袋背后一甩,深深地呼了一口气,伸了一个懒腰,手臂又落了下来。“呼”,她叹了口气,快快地重复坐正了。她是静静的,听着。屋子里所有的门户像是全打得大开似的。满屋子只是轻的、快的脚步声,流动的口音。那扇绿布包着的门,通厨房那一带去的,不住地摆着,塞,塞地响。一会儿又听着一个长长的,气呼呼的怪响。那是他们在移动那笨重的钢琴,圆转脚儿擦着地板的声音。但是那空气!要是你静着听,难道那空气总是这样的?小小的,软弱的风在闹着玩儿,一会儿往着窗格子顶上冲了进来,一会儿带了门儿跑了出去。还有两小点儿的阳光也在那儿闹着玩,一点在墨水瓶上,一点在白银的照相架上。乖乖的小点子。尤其是在墨水瓶盖上的那一点。看的顶亲热的。一个小小的、热热的银星儿。她去亲吻他都成。
前门的小铃子丁丁地响了,接着萨迪②印花布裙子窸窣地上楼梯。一个男子的口音在含糊地说话,萨迪答话,不使劲地:“我不知道呀。等着。我来问问谢里登太太。”
“什么事,萨迪?”劳拉走进了前厅。
“为那卖花的,劳拉小姐。”
不错,是的。那边,靠近门儿,一个宽大的浅盘子,里面满放着一盆盆的粉红百合花儿。就是一种花。就是百合——美人蕉①,大的红的花朵儿,开得满满的,亮亮的,在鲜艳的、深红色花梗子上长着,简直像有灵性的一样。
“啊——啊,萨迪!”劳拉说,带着小小的哭声似的。她蹲了下去,像是到百合花的光焰里去取暖似的;她觉着他们是在她的手指上,在她的口唇上,在她的心窝里长着。
“错了,”她软音地说。“我们没有定要这么多的。萨迪,去问娘去。”
但是正在这个当儿谢里登太太也过来了。
“不错的”,她静静地说。“是我定要的。这花儿多么可爱?”她挤紧着劳拉的臂膀。“昨天我走过那家花铺子,我在窗子里看着了。我想我这一次总要买他一个痛快。园会不是一个很好的推头吗?”
“可是我以为你说过你不来管我们的事。”劳拉说。萨迪已经走开了,送花来的小工还靠近他的手车站在门外。她伸出手臂去绕着她娘的项颈,轻轻的,很轻轻的,她咬着他娘的耳朵。
“我的乖孩子,你也不愿意有一个过分刻板的娘不是?别孩子气。挑花的又来了。”
他又拿进了很多的百合花,满满的又是一大盘儿。“一条边的放着,就在进门那儿,门框子的两面,劳驾”,谢里登太太说。“你看好不好,劳拉?”
“好,真好,娘。”
在那客厅里,梅格,乔斯,还有那好的小汉斯,三个人好容易把那钢琴移好了。
“我说,把这柜子靠着墙,屋子里什么都搬走,除了椅子,你们看怎么样?”
“成。”
“汉斯,把这几个桌子搬到休息室里去,拿一把帚子进来把地毯上的桌腿子痕子扫了——等一等,汉斯——”乔斯就爱吩咐底下人,他们也爱听她。她那神气就像他们一块儿在唱戏似的。“要太太、劳拉小姐就上这儿来。”
“就是,乔斯小姐。”
她又转身对梅格说话:“我要听听那琴今天成不成,回头下半天他们也许要我唱。我们来试试那‘This life isweary’。”
嘭!他!他,氏!他!那琴声突然很热烈地响了出来,乔斯的面色都变了。她握紧了自己的手。她娘同劳拉刚进来,她对她们望着。一脸的忧郁,一脸的奥妙。
这样的生活是疲——倦的,
一滴眼泪,一声叹气。
爱情也是要变——心的
这样的生活是疲——倦的,
一滴眼泪,一声叹气。
爱情也是不久——长的,
时候到了……再见!
但是她唱到“再见”的时候,虽则琴声格外地绝望了,她的脸上忽然泛出鲜明的、异常地不同情的笑容。
“我的嗓子成不成,妈妈?”她睑上亮着。
这样的生活是疲——倦的,
希望来了,还是要死的。
一场梦景,一场惊醒。
但是现在萨迪打断了她们。“什么事,萨迪?”
“说是,太太,厨娘说面包饼上的小纸旗儿有没有?”
“面包饼上的小纸旗儿,萨迪?”谢里登太太在梦里似地回应着。那些小孩子一看她的脸就知道她没有小旗儿。
“我想想。”一会儿,她对萨迪坚定地说,“告诉那厨娘等十分钟我就给她。”
萨迪去了。
“我说,劳拉”,她母亲快快地说,“跟我到休息间里来。旗子的几个名字我写在一张信封的后背。你来替我写了出来。梅格,马上上楼去,把你头上那湿东西去了。乔斯,你也马上去把衣服穿好了。听着了没有,孩子们,要不然回头你们爹晚上回家的时候我告诉他?说是——乔斯,你要到厨房里去,告诉那厨娘别着急,好不好?这早上我怕死了她。”
那张信封好容易在饭间里那摆钟背后找了出来。怎么会在那儿,谢里登太太想都想不着了。
“定是你们里面不知谁从我的手袋里偷了出来,我记得顶清楚的——奶酪起司同柠檬奶冻。写下了没有?”
“写了。”
“鸡子同——”,谢里登太太把那张信封擎得远远的。“什么字,看着像是小老鼠。不会是小老鼠。不是?”
“青果,宝贝。”劳拉说,回过头来望着。
“可不是,青果,对的。这两样东西并着念多怪呀。鸡子同青果。”
她们好容易把那几张旗子写完。劳拉就拿走到厨房去了。她见乔斯正在那里平厨娘的着急,那厨娘可是一点儿也不怕人。
“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精巧的面包饼,”乔斯乐疯了的口音说。“你说这儿一共有几种,厨娘?十五对不对?”
“十五,乔斯小姐。”
“好,厨娘,我恭喜你。”
厨娘手里拿着切面包饼的长刀,抹下了桌上的碎粉屑儿,开了一张嘴尽笑。
“戈德伯①铺子里的来了。”萨迪喊着,从伙食房里走出来。她看见那人在窗子外面走过。
这就是说奶油松饼来了。高德伯那家店铺,就是做奶油松饼出名。有了他们的,谁都不愿意自己在家里做。
“去拿进来放在桌子上吧,姑娘。”厨娘吩咐。
萨迪去拿了进来,又去了。劳拉与乔斯当然是长大了,不会认真的见了奶油什么就上劲。可是她们也就忍不住同声地赞美,说这松饼做得真可爱呀。太美了。厨娘动手拾掇,摇下了多余的糖冰。
“一见这些个松饼儿,像是你一辈子的茶会全回来了似的,你说是不是?”劳拉说。
“许有的事,”讲究实际的乔斯说,她从不想回到从前去的,“他们看起来这样美丽轻巧,羽毛似的,我说。”
“一人拿一个吧,我的乖乖,”厨娘说,她那快乐的口音。“你的妈不会知道的。”
这哪儿成。想想,才吃早饭,就吃奶油松饼。一想着都叫人难受。可是要不了两分钟,乔斯与劳拉都在舔她们的手指儿了,她们那得意的,心里快活的神气,一看就知道她们是才吃了新鲜奶油的。
“我们到园里去,从后门出去,”劳拉出主意。“我要去看看工人们的篷帐怎么样了。那工人们真有意思。”
但是后门的道儿,让厨娘、萨迪、高德伯铺子里的伙计、小汉斯几个人拦住了。
出了事了。
“格——格——格”,厨娘咯咯地叫着,像一只吓慌了的母鸡。萨迪的一只手抓紧了她的下巴,像是牙痛似的。小汉斯的脸子像螺旋似的邹着,摸不清头脑。就是高德伯铺子里来的伙计看是自己儿得意似的,这故事是他讲的。
“什么事?出了什么事?”
“出了大乱子了,”厨娘说,“一个男子死了。”
“一个男子死了!哪儿?怎么的?什么时候?”
但是那店伙计可不愿意现鲜鲜的新闻,让人家当着他面抢着讲。
“知道那些个小屋子就在这儿下去的,小姐?”知道?当然她知道。“得,有个年轻的住在那儿,名字叫斯科特①,赶大车儿的。他的马见了那平道儿的机器,今天早上在霍克路的基角儿上,他那马见了就发傻,一个斛斗就把他掷了下去,掷在他脑袋的后背。死了。”
“死了!”劳拉瞪着眼望着那伙计。
“他们把他捡起来的时候就死了,”那伙计讲得更起劲了。“我来的时候正碰着他们把那尸体抬回家去。”他对着厨娘说,“他剩下一个妻子,五个小的。”
“乔斯,这儿来。”她一把拉住了她妹子的衣袖,牵着她穿过了厨房,到绿布门的那一面。她停下了,靠在门边。“乔斯!”她说,吓坏了的,“这怎么办,我们有什么法子把什么事都停了呢?”
“什么事都停了,劳拉!”乔斯骇然地说。“这怎么讲?”
“把园会停了,当然。”乔斯为什么要装假?
但是乔斯反而更糊涂了。“把园会停了?劳拉我的乖,别那么傻。当然我们不干这样的事,也没有人想我们这么办。别太过分了。”
“可是现鲜鲜的有人死在我们的大门外,我们怎么能举行园会呢?”
这话实在是太过分了,因为那些小屋子有他们自个儿的一条小巷,在她们家一直斜下去的那条街的尽头。中间还隔着一条顶宽的大路哪。不错,他们是太贴近一点。那些小屋子看得真让人眼痛,他们就不应该在这一带的附近。就是几间小小的烂房子,画成朱古力棕褐色的。他们的背后园里也就是菜梗子,瘦小的母鸡子,红茄的罐子。他们烟囱里冒出来的烟,先就是寒伧。烂布似的,烂片似的小烟卷儿,哪儿比得上谢里登家的烟囱里出来的,那样大片的,银色的羽毛,在天空里荡着。洗衣服的妇人们住在那条小巷里,还有扫烟囱的,一个补鞋的,还有一个男的,他的门前满挂着小雀笼子。孩子们又是成群的。谢里登家的孩子小的时候,他们是一步也不准上那儿去的,怕的是他们学下流话,沾染他们下流的脾气。但是自从他们长成了,劳拉同劳里有时也穿着那道儿走。又肮脏,又讨厌。他们走过都觉得难受。可是一个人什么地方都得去,什么事情都得亲眼看。他们就是这样地走过了。
“你只要想想我们的音乐队一动手,叫那苦恼的妇人怎么受得住!”劳拉说。
“啊,劳拉!”乔斯现在认真的着恼了。“要是每次有人碰着了意外,你的音乐队就得停起来,你的一辈子也就够受了。我也是和你一样的难过。我也是一样的软心肠的。”她的眼睛发狠了。她那盯着她的姊姊的神气,就像是她们小时候打架的样子。“你这样的感情作用也救不活一个做工的酒鬼。”她软软地说。
“酒鬼!谁说他是酒醉!”劳拉也发狠地对着乔斯。“我马上就进去告诉娘去。”她说,正像她从前每次闹翻了说的话。
“请,我的乖。”乔斯甜着口音说。
“娘呀,我可以到你的房里吗?”劳拉手持着那大的玻璃门拳儿。
“来吧,孩子。唉,怎么回事?怎么你的脸上红红的?”谢里登太太从她的镜台边转了过来。她正在试她的新帽子。
“娘,有一个人摔死了。”劳拉开头说。
“不是在我们的园里?”她娘就打岔。
“不,不!”
“啊,你真是吓了我一跳。”谢里登太太叹了口气,放心了,拿下了她的大帽子,放在她的膝腿上。
“可是你听我说,娘,”劳拉说。她把这可怕的故事讲了,气都喘不过来。“当然,我们不能开茶会了不是,”她恳求地说。“音乐队,什么人都快到了。他们听得到的,娘;他们差不多是近邻!”
她娘的态度竟是同乔斯方才一样,劳拉真骇然了!更难受的是因为她看是好玩似的。她竟没有把劳拉认真对待。
“但是,我的好孩子,你得应用你的常识。这无非是偶然的,我们听着了那回事。要是那边有人生病了——我就不懂得他们挤在那些脏死的小窠儿里,怎么的活法——我们还不是一样地开我们的茶会不是?”
劳拉只好回答说“是的”,可是她心里想这是全错的。她在她娘的沙发椅上坐了下来,捻着那椅垫的绉边。
“娘,这不是我们真的连一点慈悲心都没有了吗?”
“乖孩子!”谢里登太太站起身走过来了,拿着那帽子。劳拉来不及拦阻,她已经把那帽子套在她的头上。“我的孩子!”她娘说,“这帽子是你的。天生是你的。这帽子我戴太嫌年轻了,我从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一张画似的。你自己看看。”她就拿着手镜要她看。
“可是,娘,”劳拉又起了一个头。她不能看她自己;她把身子转了过去。
这一来谢里登太太可也忍不住了,就像方才乔斯忍不住了一样。
“你这是太离奇了,劳拉,”她冷冷地说。“像他们那样的人家也不想我们牺牲什么。况且像你这样要什么人都不乐意,也不见怎样的发善心不是?”
“我不懂。”劳拉说,她快快地走了出去,进了她自己的卧房。在那里,很是无意的,她最先见着的,就是镜子里的一个可爱的姑娘,戴着她那黑帽子金小花儿装边的,还有一条长的黑丝绒带子。她从没有想过她能有这样的好看。娘是对的吗?她想。现在她竟是希望娘是对的。我不是太过分吗?许是太过分了。就是一转瞬间,她又见着了那可怜的妇人同她的小孩子,她男人的尸体抬到屋子里去。但这都是模糊的,不真切的,像新闻纸上的图画似的。等茶会过了我再想着吧,她定主意了。这像是最妥当的办法了……
中饭吃过一点半。两点半的时候他们已经准备这场闹了。穿绿褂子的音乐队已经到了,在那网球场的犄角儿上落坐了。
“我的乖!”基蒂?梅特兰娇音地说,“可不是他们太像青虾蟆?你们应该让他们围着那小池子蹲着,让那领班的站在池中间一张花叶子上。”
劳里也到了,一路招呼着进去换衣服了。一见着他,劳拉又想起那件祸事了。她要告诉他。如其劳里也同其余的见解一样,这就不用说一定是不错的了。她跟着他进了前厅。
“劳里!”
“哎!”他已经是半扶梯,但是他转身来见了劳拉,他就鼓起了他的腮帮子,睁着大眼睛望着她。“我说,劳拉!你叫我眼都看花了,”劳里说,“多,多漂亮的帽子!”
劳拉轻轻地说:“真的吗?”她仰着头对劳里笑着,到底还是没有告诉他。
不多一会见客人像潮水一般来了。音乐队动手了,雇来的听差忙着从屋子跑到篷帐里去。随你向哪儿望,总有一对对的在缓缓地走着,弯着身子看花,打招呼,在草地上过去。客人们像是美丽的鸟雀儿,在这下半天停在谢里登家的园子里,顺路到——哪儿呢?啊,多快活呀,碰着的全是快活人,握着手,贴着脸子,对着眼睛笑。
“劳拉乖乖,你多美呀!”
“你的帽子多合适呀,孩子!”
“劳拉,你样子顶像西班牙美人,我从没有见你这样漂亮过。”
劳拉抖擞着,也就软软地回答:“你喝了茶没有?来点儿冰吧;今天的果子冰倒真是别致的。”她跑到她爹那里去,求着他,“好爹爹,音乐队让他们喝点儿水吧?”
这圆满的下午渐渐地成熟了,渐渐地衰谢了,渐渐地花瓣儿全闭着了。
“再没有更满意的园会……”“大,大成功……”“真要算是最,最……”
劳拉帮着她娘说再会。她们一并肩地站在门口,一直等到完事。
“完了,完了,谢谢天,”谢里登太太说。“把他们全找来,劳拉。我们去喝一点新鲜咖啡去。我累坏了。总算是很成功的。可是这些茶会,这些茶会!为什么你们一定不放过要开茶会!”他们全在走空了的篷帐里坐了下来。
“来一块面包夹饼,爹爹。旗子是我写的。”
“多谢。”谢里登先生咬了一口,那块饼就不见了。他又吃了一块。“我想你们没有听见今天出的骇人的乱子吗?”
“我的乖,”谢里登太太说,举着她的一只手,“我们听见的。险一点把我们的茶会都弄糟了。劳拉硬主张我们把会停了。”
“啊,娘呀!”劳拉不愿意为这件事再受嘲讽。
“总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不是?”谢里登先生说。“那死的也成了家了。就住在这儿下去那个小巷子里,他抛下了一个妻子,半打小孩,他们说。”
很不自然地小静了一会。太太的手不安地弄着她的茶杯。实在爹不识趣了……
忽然她仰起头来望着。桌子上满是那些个面包夹饼、蛋糕、奶饼油松,全没有吃,回头全是没有用的。她想着了她的一个妙主意。
“我知道了,”她说。“我们装起一个篮子来吧。我们拿点儿这完全没有动的上好点心,给那可怜的女人吧。随便怎么样,她的小孩子们总有了一顿大大的食品,你们说对不对?并且她总有邻舍人等出出进进的。不劳她费心这全是现成的,可不是个好主意?”
“劳拉!”说着她跳了起来,“把那楼梯边柜子里的那大竹篮子拿来。”
“但是,娘,你难道真以为这是个好主意吗?”劳拉说。
又是一次,多奇怪,她的见解与旁人不同了。拿她们茶会余下的滓子去给人家。那可怜的妇人真的就会乐意吗?
“当然啰!今天你怎么的?方才不多一会儿,你抱怨着人家不发慈悲,可是现在——”
啊,好的!劳拉跑去把篮子拿来了。装满了,堆满了,她娘自己动手的。
“你自己拿了去,乖乖,”她说,“你就是这样去好了。不,等一等,也带一点大红花去。他们那一等人顶喜欢这大花儿的。”
“小心那花梗子毁了她的新花边衣。”讲究实际的乔斯说。
真会的。还好,来得及。“那你就拿这竹篮子吧。喂,劳拉!”她娘跟她出了篷帐——“随便怎样你可不要——”
“什么,娘?”
不,这种意思还是不装进孩子的脑袋里去好!“没有事!你跑吧!”
劳拉关上园门的时候,天已经快黄昏了。一只大狗像一个黑影子似的跑过。这道儿白白的亮着,望下去那块凹地里暗沉沉的就是那些小屋子。
过了那半天的热闹这时候多静呀。她现在独自走下那斜坡去,到一个地方,那里说是有个男子死了,她可是有点儿想不清似的。为什么她想不清?她停步了一会儿。她的内心像满蒙着亲吻呀,种种的口音呀,杯匙丁当的响声呀,笑呀,压平的青草味呀,塞得满满的。她再没有余地,放别的东西。多怪呀!她仰起头望着苍白的天,她心里想着的就是:“对呀,这真是顶满意的茶会。”
现在那条大路已经走过了。已经近了那小巷,烟沉沉的、黑沉沉的。披着围巾的女人,戴着粗便帽的男人匆忙地走着。有的男人靠在木棚子上;小孩子们在门前玩着。一阵低低的嗡嗡的声响,从那卑污的小屋子里出来。有的屋子里有一星的灯亮,一个黑影子,螃蟹似的,在窗子里移动着。劳拉低了头快快地走。她现在倒抱怨没有裹上一件外衣出来。她的上身衣闪得多亮呀!还有那黑丝绒飘带的大帽子——换一顶帽子多好!人家不是望着她吗?他们一定在望着她。这一来来错了;她早知道错了。她现在再回去怎么样呢?
不,太迟了。这就是那家人家。一定是的,暗暗的一堆人站在外面。门边一张椅子里坐着一个很老的老婆子,手里拿着一根拐杖,她在看热闹,她的一双脚踏在一张报纸上。劳拉一走近人声就停了。这群人也散了。倒像是他们知道她要到这儿来似的,像是他们在等着她哪。
劳拉异常地不自在。颠着她肩上的丝绒带子,她问一个站在旁边的妇人:“这是斯科特夫人的家吗?”那个妇人,古怪地笑着,回说:“这是的,小姑娘。”
啊,这情形躲得了多好!她走上他们门前的走道,伸手敲门的时候,她真的说了:“帮助我,上帝。”只要躲得了他们那弹出的眼睛,这是有什么法子把自己裹了起来,裹在一个围肩里都好。我放下了这篮子就走,她打定了主意。我连空篮子都不等了。
那门开了。一个穿黑的小女人在暗冥里替她开着门。
劳拉说:“你是斯科特夫人吗?”但是那女人的答话吓了劳拉一跳:“请进来吧,小姐。”她让她关进在门里了。
“不,”劳拉说,“我不进去了。我只是要放下这篮子。娘叫我送来——”
在黑沉沉的夹道儿里的小女人像是没有听着似的。“走这儿,请,小姐。”她软媚的口音说,劳拉跟了进去。
她进了一间破烂的,又低又窄的厨房,台上一盏冒烟的油灯。灶火的前面有一个妇人坐着。
“艾姆,”引她进去的那个小个儿说。“艾姆,是个小姑娘。”她转身对着劳拉。她有意味地说:“我是她的妹子,小姐。您得原谅她不是?”
“啊,可是当然。”劳拉说。“请,请不要打搅她。我——我只要放下——”
但是这时候坐在灶火前的妇人转了过来。她的脸子,肿胀着,红红的,红肿的眼,红肿的口唇,看得可怕。她看是摸不清为什么劳拉在那儿。这算什么意思?为什么一个外客拿着一个篮子站在她的厨房里?这是什么回事?她那可怜的脸子又是紧紧地皱了起来。
“我有数,”还是那个人说。“我会谢小姑娘的。”
她又说了:“您得原谅她,小姐,我想你一定。”她的脸子,也是肿肿的,想来一个讨好的笑容。
劳拉只求马上出去,马上走开。她已经回上了那条通道。那门开了。她一直走过去,走进那间卧房,那死人就摊在那里。
“您得看看他不是?”艾姆的妹子说,她匆匆跑上前去到那床边,“不要怕,我的姑娘,”——现在她的口音变得很爱惜,很机敏似的,她爱怜地把死人身上的被单拉下了——“他像一幅画。什么怪相也没有。过来,我的乖。”
劳拉过来了。
一个年轻的人躺在那里,深深地睡着——睡得这样的沉,这样的深,他看是离他们俩远着哪。啊,这样隔着远远的,这样的平静。他在做梦,从此不要惊醒他了。他的头深深地落在枕头上,他的眼紧闭着,眼睛在紧闭了的眼睛子里是盲的了。他全交给他的梦了。什么园会呀,竹篮子呀,花边衣呀,与他有什么相干。他离开那些个事情远着哪。他是神奇的,美丽的了。一面他们在那里欢笑,一面音乐队在那里奏乐,这件不可思议的事到了这条小巷里。快活……快活……什么都好了,睡着的脸子在说。这正是该的。我是满足了。
但是我总得哭一哭,她要出这屋子总得对他说几句话。劳拉响响地孩子似的哭了一声。
“饶恕我的帽子。”她说。
这时候她也不等艾姆的妹子了。她自己走出了门,下了走道,经过那些黑沉沉的人们。在那巷子的转角上她碰着了劳里。
他从黑荫里走了出来。“是你吗,劳拉?”
“是我。”
“娘着急了,没有什么吗?”
“是,很好。啊,劳里!”她挽住他的臂膀,紧紧地靠着他。
“我说,你没有哭不是?”她的兄弟问。
劳拉摇着她的头。她是哭着哩。
劳里拿手围着她的肩膀。“不要哭,”他那亲热的,爱怜的口音说,“那边难受不是?”
“不,”劳拉悲哽地说。“这太不可思议了,但是,劳里——”她停顿了,她望着她的兄弟。“生命是不是,”她打顿地说,“生命是不是——”但是生命是什么她说不上。不碍。他很懂得。
“可不是,乖乖?”劳里说
毒?药
Poison
邮差来得很迟。我们饭后散步回来了都还没有到。
“还没有哪,太太。”安妮特①唱着,匆匆地跑回去烧菜了。
我们把我们的纸包带进了饭厅。桌子摆好了。每回我看着这两个人的餐具——就只两个人的——来得这整齐,合适,再没有第三者的地位,我就觉得一阵古怪的飞快的寒噤仿佛是叫那银色电光满在白桌布上,亮玻璃杯上,装着兰花的浅瓷盘上耀动的打着了似的。
“咒那老信差!怎么回事还不来他的?”比阿特丽斯②说。“把东西放下了,亲亲。”
“你要我往哪儿放?”
她抬起她的头;笑她那甜甜的逗人的笑。
“随便哪儿——蠢。”
可是我心上顶明白我决不能随便放,我宁可抱着那肥矮的蜜酒瓶子糖果包儿成月成年地站着,决不能招她爱整齐的细心受一点点的烦腻。
“这儿——交给我吧。”她接了过去连着她的长手套、一小篮的干果往桌上一掷。“饭桌子。短篇小说谁——谁写的?”她拉着我的臂膀。“我们到凉台上去。”——我觉着她震震的。“CaSent”,她轻轻地说,“de la Cuisine……”(这儿闻着厨房的味儿。)
我新近留心——我们到南边来有两个月了——她每回要讲到吃食,或是天气,或是闹着玩给我说亲热话,她就说法文。
我们蹲在天棚底下的栏杆上。比阿特丽斯靠着往下望——直沿着那仙人掌镶边的白道儿望。她那耳朵的美,就那耳,美得叫你诧异,我真可以一边看了它转过头去对着底下那一片闪光的海水愣着说:“你知道——她的耳!她那一双耳简直是顶……”
她穿一身白的,脖子上套着一串珠子,腰带上插着一把铃兰。她左手的第三个手指上戴一只珠戒——没有结婚戒。
“为什么我用着戴,Mon ami?我们为什么要充?谁在乎来?”
这我当然同意,虽则就私心深处说,我才叫愿意在一个大大的体面的教堂里站在她的一边,背后满挤着人,一个多老多威严的老牧师当差,听那“乐园里的声音”,旁边晃着棕榈叶子,满闻着香味,教堂外面铺着红地毯,还有什么喜糕,香槟,一只缎鞋预备往彩车后背掷的——要是我能把一个结婚戒滑上她的手指。
也不为我稀罕这套讨人厌的铺张,可是我觉得这一来或许可以减少些这“绝对自由”怪味儿的感觉,我意思是她的绝对自由,当然。
喔天!什么刑罚这幸福是——什么痛苦,我望着这庄子看,看我们睡房的窗子顶神秘地在绿色稻草编的窗帘背后躲着。她会不会在那绿光里移动着,笑着她那奥妙的笑,她那懒洋洋亮晶晶专对我的笑?她的手臂钩住了我的脖子;那一只手软软的,骇人的,掠着我的头发。
“你是谁呀?”她是谁呀?她是——“女人”。
……在春天第一个暖和的晚上,灯光像珍珠似的在紫丁香的空气里透亮着,小声音在花鲜鲜的园里低咕着,在那里薄纱长帘笼着的高屋里唱着的就是她。那晚在月光下坐车进那外国城子,落在街旁窗扉上闪荡的金光里的是她的影子。上灯的时候,在新来的静定里走进你的门的是她的脚步。回头,摩托车扫着过去的时候,她直瞅着深秋的黄昏,脸白白的,脖子上围着皮……
简单说,那时候我二十四。当她仰面躺着,珍珠项链兜着她的下巴,叹一口气说:“我渴了,亲爱的。给我一个橘子。”我真情情愿愿地往水里跳到大鳄鱼牙缝里去拼一个橘子回来——要是鳄鱼口里有橘子的话。
“我要是有两只毛毛的小翅,
是一只毛毛的小雀……”
比阿特丽斯唱着。
我抓住她的手。“你不会飞跑的?”
“不远儿。顶远到那条道儿的尽头。”
“干什么要上那儿去?”
她背诗了:“他不来,她说……”
“谁?那笨迟的老邮差?可是你没有望着信。”
“不,可是这叫人着急还不是一样。啊!”忽地她发笑了,紧靠着我。“那儿就是他——看——像一只蓝色的硬壳虫。”
我们俩脸凑得紧紧的,望着那蓝虫子慢慢地爬上来。
“亲爱的,”比阿特丽斯低喘着。那字音像是在空气里耽着不散,震震的像是琴弦上发出来的一个音符。
“怎么了?”
“我不知道,”她软软地笑着。“一阵波浪—— 一阵情爱的波浪,我猜是。”
我伸手圈住了她。“那你不想飞跑了?”
她快快地幽幽地说:“不!不!有什么我都不。真的不。我爱这个地方。我爱在这儿耽着。我成年地住下去都能,我信。我从没有过像这两个月快活的时光,你又待我这样好,亲爱的,没一点不如我的意。”
这听来真是极乐——听她说这样话真是难得,从不曾有过的,我得把它笑开了去。
“别!你说话倒像是要分离告别似的。”
“喔,胡说,胡说。再不要你随便说话——说笑也不许!”她的一只小手溜进了我的白外褂,抓住了我的肩膀。“你这一晌乐了不是?”
“乐?乐?喔,天——要是你知道我这会儿的心里……乐!我这奇怪!我这快活!”
我离开了栏杆,抱住了她,把她举在我的怀里。她悬空着,我把我的脸紧偎着她的胸膛低声说:“你是我的?”
自从认识她以后,我直着急了这几个月,也算上那一个什么——可不是——登仙的一个月,这回她回答我的话我才第一次完全地相信了:
“是,我是你的。”
门开的声响连着信差上石子路的脚步,分开了我们。一阵子我觉得发眩。我就站在那里微微地笑,自己觉得怪笨相的。比阿特丽斯向着放藤椅子一边走了过去。
“你去——去拿信。”她说。
我——呒——我简直晃了开去。可是我已经太迟了。安妮特跑了来。“没有信。”她说。
我冲着她递报纸给我露出了粗心的笑容准叫她觉着诧异。我快活得什么似的。我把报纸往空中一丢口里唱着:
“没有信,乖乖!”我走近我这心爱的女人躺着的一张长椅子边。
一阵子她没有回话。直到她拉开报纸包皮的时候才慢慢地说:“忘了这世界,叫这世界给忘了。”
有好多为难的当儿只要一支烟卷就过得去。它还不止是一个同伴哪;它是一个秘密的,顶合适的小朋友,他这事情全懂得,完全懂得。你抽的时候你望着它——笑或是板脸,看情景起;你深深地吸一口,又慢慢地把那口烟吐了出来。这正是这样一个当儿。我走近那棵木兰①树去,深深地吸那香味。我又走了回来,靠着她的肩膀。可是一阵子她就把手里的报纸往石板上一掷。
“什么都没有,”她说。“没有事。就有一个什么毒药案子。一个男人说是谋杀了他的太太,谁知他是不是,每天有两万人挤在法庭里听审,审过了一次就有两百万字电报满天飞报告新闻。”
“蠢世界!”我说,往一张椅上栽了下去。我心想忘了这报纸,再回到方才信差没上门以前的情形,可是不怎么露痕迹的,当然。但是从她那回话的声音我就知道那时候目前是回不来了。不碍事。我甘愿等着——整五百年都行——反正我现在有拿把了。
“也不怎么蠢,”比阿特丽斯说。“再说这也不能完全是那两万人方面病理的好奇。”
“是什么呢,乖?”天知道我管他是什么。
“有罪!”她叫着说。“有罪!你明白不明白那个?他们着了迷似的正像是生病人听着了什么关连他们自己病症的消息。囚箱里站着的那个许是够清白的,是在法庭里的群众几乎全是下毒的人。难道你从没有想着过,”——她一兴奋脸色变白了——“这每天有多少毒害的情形?难得有几个结婚的夫妇能保得住不彼此毒害——夫妻们,情人们。喔,”她叫着,“多少杯茶,多少盅酒,多少杯咖啡,全是沾了毒的。单说我自己就有几多,拿在手里喝,心里明白或是不明白——冲着这险。世上还有好多夫妻,”——她发笑了——“没有摧的缘故,就为彼此害怕不敢给那致命的一服。那一服得要你够狠心!可是迟早总免不了。那药一次下了以后你再也不用想往回走。那就是结局的开端,真的,你信不信?你懂不懂我的意思?”
她没等我回话。她拆下了她带上的铃兰花,躺了下去,拿花在她的眼前晃着。
“我的两个男人都毒了我。”比阿特丽斯说。
“我第一个丈夫差不多一结婚就给了我大大的一服,可是我那第二个倒也算是一个美术家。就给一点点儿,隔了一时再给一点点儿,又是顶聪明的,一点也不露痕迹——喔,真聪明!直到一个早上我醒来的时候才明白我浑身直通到手指脚趾尖上,没一个细胞里不含着稀小的一点。我就刚够有时候……”
我就恨她这样坦然地提起她的丈夫,尤其是今天。那叫人难受。我正要说话,她悲声地叫了出来:
“为什么?为什么这事情得轮着我身上?我做了什么来了?为什么我这辈子就叫人说挑出来……那不是串通了害人来了。”
我就对她说那是因为这世界太坏,她太好了——太精,太美,这世界就不容。我插了一个小笑话:
“可是我没有成心来害你。”
比阿特丽斯来了一个古怪的小笑,口咬着一条花梗子。
“你?”她说。“你害不了一个苍蝇!”
怪。那话倒反刺人。顶难过的。
这当儿安妮特给我们拿了饭前开胃酒来。比阿特丽斯靠出身子去从盘上拿了一杯递给我。我留意到我叫珠指的她那手指上的珠子的闪亮。她说那话哪能叫我不难受?
“你,”我说,拿起酒杯,“你从没有毒过谁。”
那话给了我一个意思;我想说明白它。“你——你刚做的反面。叫什么呢?像你这样人,非但不毒人,反而给他们装上——不论谁,信差,替我们赶车的,划船的,卖花的,我——给他们装上新生命,布施她自己的光彩,她的美,她的——”
梦迟迟的她微笑着;梦迟迟的她望着我。
“你想着什么来了——我的可爱的乖乖?”
“我正想着”,她说,“饭后不知道你去不去邮局取下午信。你不介意吗,亲爱的?我并不是等信——可是——我正想着,也许——要是有信不去取可不是傻。对不对?要不然等到明天多傻。”她是看她手指间的玻璃杯梗子。她的美丽的头往下注视着,但我举起了我的杯,喝了,实在是啜着——慢慢地啜着,成心的,眼瞅着那暗蓬蓬的头,心想着——信差,蓝虫子们,告别的话那并不是告别的话,还有——
老天爷!是幻想吗?不,那不是幻想。那酒尝着冷,苦味,怪。
巴克妈妈的行状
Life of Ma Parker
巴克妈妈是替一个独身的文学家收拾屋子的。一天早上那文学家替她开门的时候,他问起巴克妈妈的小外孙儿。巴克妈妈站在那间暗暗的小外房的门席子上,伸出手去帮着他关了门,再答话。“我们昨天把他埋了,先生。”她静静地说。
“啊啊!我听着难过。”那文学家惊讶地说。他正在吃他的早饭。他穿着一件破烂的便袍,一张烂破的报纸,拿在一只手里。但是他觉得不好意思。要不再说一两句话,他不好意思走回他的暖和的“起坐间”去——总得再有一两句话。他想起了他们一班人下葬是看得很重的,他就和善地说:“我料想下葬办得好好儿的。”
“怎么说呢,先生?”老巴克妈妈嘎着嗓子说。
可怜的老婆子!她看得怪寒伧的。“我猜想你们下葬办得——办得很妥当吧。”他说。巴克妈妈没有答话。她低着头,蹒跚着走到厨间里去了,手里抓紧着他的老旧的鱼袋,那袋里放着她收拾的家伙,一条厨裙,一双软皮鞋。文学家挺了挺他的眉毛,走回他的房里吃早饭去了。
“太难受了,想是。”他高声地说着,伸手去捞了一块橘酱。
巴克妈妈从她帽子里拔出了两枝长簪,把帽子挂在门背后。她也解开了她破旧的短外衣的衣扣,也挂上了。她捆上了她的厨裙,坐下来脱她的皮靴。脱皮靴或是穿皮靴是她一件苦楚的事,但是她吃这苦楚也有好几年了。其实,她真是吃惯这苦的,每次她连靴带都不曾解散,她的脸子早已拉得长长的,扭得弯弯的,准备那一阵的抽痛。换好了鞋,她叹了口气坐了下去,轻轻地抚摩她的膝部……
“奶奶!奶奶!”她的小孙儿穿着有扣的小皮靴站在她的衣兜上。他方才从街里玩过了进来的。
“看,孩子,你把你奶奶的裙子踹得像个什么样子!你这顽皮的孩子!”
但是他把一双小手臂抱着她的头项,把他的小脸子紧紧地贴着她的。
“奶奶,给我一个铜子!”他讨好地说。
“去你的,孩子;奶奶没有铜子。”
“你有的。”
“不,我没有。”
她已经伸手去摸她的破旧的,压坏的,黑皮的钱包。
“可是孩子你又有什么东西给你的奶奶呢?”他给了一个怕羞的小小的笑靥,小脸子挨得更紧了。她觉得他的眼睫毛在她的腮边跳动着。“我没有什么东西,”他喃喃地说……
老妇人跳了起来,伸手从汽油炉上拿下了铁水壶,走到废物槽边盛水去。开水壶里的沸响好像呆钝了她的心痛似的。她又装满了提桶和洗器盆的水。
没有一本整本的书,也描写不了那厨房的情形。每星期除了星期日那文学家“总算”是自己收拾的。他把用过的茶叶尽朝尽晚地倒在一个果酱瓶里,那是放着专为倒茶叶用的,要是他用完了干净的叉子,就在拉得动的擦手布上篦了一个两个暂时使用。除此以外,他对他的朋友说,他的“系统”是很简单的,他总不懂人家管家就有那么多的麻烦。
“你把你所有的家具全使脏了,每星期叫一个老婆子来替你收拾不就完?”
结果是把厨房弄成了一个巨大的垃圾桶。连地板上满是面包皮屑、信封、烟卷蒂头。但是巴克妈妈倒不怨他。她看这年轻的先生没有人看着他,怪可怜的。从那烟煤熏黑了的窗子望出去只看见一大片惨淡的天,有时天上起了云,那些云也看得像用旧了,老惫了似的,边上擦烂了的,中间有的是破洞,或是用过了茶叶似的暗点子。
一面壶里的水在蒸汽,巴克妈妈拿了帚子扫地。“是的,”她心里想,帚子在地板上碰着,“管他长的短的,我总算有了我的份儿了。我只是劳苦了一辈子。”
就是邻居们也是这么说她。好几回她拿着她的旧鱼袋,蹒跚着走回家的时候,她听他们站在路的转角儿上,或是靠在他们门外的铁栏子上,在说着她:“她真是劳苦了一辈子,巴克妈妈真是劳苦了一辈子。”这话真是实在的情形,所以巴克妈妈听了也没有什么得意。好比你说她是住在二十七号屋子的地层的后背,一样的不稀奇。劳苦了一辈子!……
十六岁那年她离了斯特拉特福①,到伦敦做人家厨下帮忙的。是呀,她是生长在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特福②的。莎士比亚,先生你问谁呀?不,人家常在问着她莎士比亚这样那样的。但是她却从没有听见过他的名字,直到她后来见了戏馆外面的招贴画。
她的本乡她什么都记不得了,除了“黄昏时候坐在家里火炉边从烟筒里望得见天上的明星”,还有“娘总有一长条的咸肉挂在天花板上的”。还有一点什么——一个草堆儿,有的是——在家门口儿,草香味儿顶好闻的。但是那草堆儿也记不清了。就是有一两次生了病睡在病院里的时候,她记起了那门前的草堆儿。
她第一次做工的人家,是一个很凶的地方,他们从不准她出门。她也从不上楼去,除了早上与晚上的祷告。那地层倒是很整齐的。厨娘待她也很凶。她常抢她没有看过的家信,掷在火灶里毁了,因为怪她看了信总是做梦似的想心事……还有那些蟑螂!你许不信——她没有到伦敦之前,从没有见过一个黑偷油婆儿。每次讲到这儿巴克妈妈总是自己要笑的,好像是……从没有见过一个黑偷油婆儿!得了!这不是比如说你从没有见过你自个儿的脚,一样的可笑。
后来这家人家把房子卖了,她又到一个医生家里去“帮忙”,在那里做了两年早上忙到晚的工以后,她就和她的男人结婚。他是一个面包师。
“他是做面包的,巴克太太!”那文学家就说。因为有时候他也暂时放下他的书本,留心来听她的讲话,讲她的——生平。“嫁一个面包师准是顶有意思的!”
巴克太太的神气没有他那样的有把握。
“这样洁净的生意。”文学家说。
巴克太太还是不大相信。
“你不愿意把新鲜做出来的整块的面包,递给你们的主顾吗?”
“可是,先生,”巴克妈妈说,“我老在地层里,不大上楼到店里去。我们总共有十三个小孩,七个已经埋了。我们的家要不是医院,就是病院,对不对呢?”
“真的是,巴克太太!”文学家说着,耸着肩膀,又把笔拿在手里了。
是的,七个已经去了,剩下的六个还不曾长大,她的丈夫得了肺病,那是面粉入肺,那时医生告诉她……她的丈夫坐在床里,衬衫从后背翻上头,医生的指头在他的背上画了一个圆圈。
“我说,要是我们把他从这里打开,巴克太太,”那医生说,“你就看得见他的肺让白面粉打了一个大洞。呼气试试,我的好朋友!”这儿巴克太太说不清是她亲眼见的或是她的幻想,她见她可怜的丈夫口唇一开就有风车似的一阵白灰冒了出来……
但是她还得奋斗着养大她的六个小孩子,还得奋斗着自个儿过自个儿的活,可怕的奋斗!后来,等到那群孩子稍为长大一点可以上学堂去了,她丈夫的姊妹来伴他们住着帮一点子忙,可是她住不满两个月,她就从楼梯上闪了下来,伤了她的背梁。那五年内巴克妈妈又有了一个孩子——又是一个哭哭啼啼的!——她还得自个儿喂奶。后来玛蒂那孩子没有走正道儿,连着她妹子艾丽丝①都带坏了;两个男孩子上了外洋,小吉姆②到印度当兵去,最小的埃塞尔③嫁了一个一事无成的小堂倌,兰尼④生的那年他生烂疮死了。现在小兰尼我的小外孙儿……
一堆堆的脏杯子,脏盘子,都已洗过,擦干了。墨水似的黑的刀子,先用一片白薯狠劲地擦,再用软木,才擦得干净。桌子已经擦净,食器架与那水槽子一根根沙丁鱼的尾巴在泳着……
那孩子从小就不强健——从小就是的。他长得怯怜怜的人家看了都当是女孩子。银白的好看的发鬈儿他有,小蓝眼儿,鼻子的一边有宝石似的一个小斑点儿。养大那孩子,她与她女儿埃塞尔费的劲儿!报上有什么,她们就买了让他读!每星期日的早上埃塞尔高声地念报,一面巴克妈妈洗她的衣服。
“好先生,——我就写一行字让你知道我的小孩梅蒂尔差不多已经死了……用了你的药四瓶……在九星期内长了八磅的重,现在还在继续加重哪。”
念了这类的药广告,架子上盛着墨水的鸡蛋杯就拿了下来,买药的信也写成了,明天早上妈妈去做工的时候乘便就到邮局里去买了一张邮汇单。但是还是没有用。什么法子都不能叫小兰尼加重。就是带了他到惨淡的墓园去,他的小脸子上也比不出一点活泼的颜色,老是那青白的;就是抱了他去坐街车好好地震他一次,回家来他的胃口还是不成。
但是他是奶奶的孩子,原先就是的……
“你是谁的孩子呀?”巴克妈妈说着,伸着腰,从炉灶边走到烟煤熏黑的窗边去了。一个小孩的口音,又亲热,又密切,妈妈几乎气都喘不过来——那小口音好像就在她的胸口,在她的心里——笑了出来,喊说:“我是奶奶的孩子!”
正在那个时候来了一阵脚步声,文学家已经穿了衣服预备出门散步去。
“巴克太太,我出去了。”
“是您哪,先生。”
“你的‘二先令六’我放在墨水架的小盘上。”
“费心您哪,先生。”
“啊,我倒想起了,巴克太太,”文学家急促地说,“上次你在这儿的时候有些可可你没有掷了吗?”
“没有,先生。”
“很怪,明明有一调羹的可可剩在铁筒子里的,赌咒都成。”他转身走了。他又回头说,和缓地,坚定地,“以后你要掷了什么东西,请你告诉我一声,好不好,巴克太太?”他走了开去,很得意的神气,他自以为他已经让巴克太太明白,别看他样子不精明。他同太太们一样的细心哪。
嘭的一声门关上了。她拿了她的刷子,揩抹布,到卧房里去收拾,但是她在铺床的时候,拉直着,折拢着,轻拍着,她还是忘不了她的小外孙儿,她想着真难受。为什么他要那样的受罪?她总是想不通。为什么一个好好的安琪儿似的小孩,会得连喘气都得同人要,用得着吃那样的大苦。要一个小孩子遭那样的大罪,她看得真没有意思。
……兰尼的小胸膛发出一种声响,像是水在壶里滚沸似的。有一大块的东西老是在他的胸膛里泛泡似的,他怎么也摆脱不了。他一咳嗽,汗就在他的头上钻了出来;他的眼也胀大了,手也震着,他胸口里的一大块就在那里泛泡,像一个白薯在锅子里乱滚似的。这还不算什么,最难受的是他有时也不咳嗽,他就是背着枕头坐着,不说话也不答话,有时竟是连话都听不见似的。他就是坐着,满面的不痛快。
“这可不是你的可怜的老奶奶的不好,我的乖乖。”老巴克妈妈说,在他涨紫了的小耳朵边轻掠着他汗湿了的头发。但是兰尼摇着他的头,避开了去,看得像是和她很过不去似的——脸子还是沉沉的。他低着他的头,斜着眼望着她,像是他不能相信这是他的奶奶似的。
但是到了末了……巴克妈妈把压床被甩着,铺过床去。不,她简直的想都不能想。
这是太难了——她一生的命实在是太苦了。她一直忍耐到今天,她,她还得自己顾管自己,也从没有人见她哭过。谁都没有见过,就是她自己的孩子也从没有见过她倒下来。可是现在!兰尼完了——她还有什么?她什么都完了。她过了一辈子就是淘成了一个他,现在他也没有了。为什么这些个儿事情全碰着我?她倒要问。“我做了什么事?”老妈妈说,“我做了什么事?”
她一头说着话,她手里的刷子掉了下去。她已经在厨间里。她心里难受得可怕,她就戴上了她的帽子,穿上了外衣,走出了那屋子,像在梦里似的。她自己也不明白她在干什么。她像是一个人让什么可怕的事吓疯了转身就跑似的——哪儿都好,只要走开了就像是逃出了………
那时街上很冷,风来像冰似的,来往的人快步地走着,很快;男人走着像剪子,女人像猫。没有人知道——也没有人管。即使她倒了下来就便隔了这么多的年份,到底她哭了出来,她着落在哪儿呢——拘留所,也许的。
但是她一想着哭,就像小兰尼跳上了他奶奶的臂膀似的。啊,她就想哭,小囝囝。奶奶要哭。只要她现在哭得出,一场痛痛快快的大哭,什么都该得哭,一直从她初次做工的地方与那凶恶的厨娘哭起,哭过去哭到第二次做工的那医生家里,再哭那七个早死的小的,再哭她丈夫的死,再哭她走散了的孩子们,再哭以后苦恼的日子,一直哭到小外孙儿兰尼。但是要认真地什么都得哭,一件件的哭,就得有多大的工夫。还是一样,哭的时候已经到了。她总得哭一场。她再不能放着等;她再不能等了……她能上哪儿去呢?
“她是劳苦了一生的,巴克太太。”是的,劳苦了一生,真是!她的腮子颤动起来了;要去就得去了。但是哪儿呢?哪儿呢?
她不能回家;埃塞尔在那儿。她准把埃塞尔的命都啼跑了。她不能随便选一个路凳坐着哭:人家准会过来盘问她。她又不能回到她那先生的屋子去;她不能在旁人的家里放着嗓子号哭。要是她坐在露天的阶沿石级上,就有警察过来对她说话。
啊,难道真是连一个可以自个儿躲起来随她爱耽多久,不麻烦人家,也没有人来“别扭”她的地方都找不到了吗?难道真是在这世界上就没有她可以尽性地哭他一个痛快的地方了吗——到底?
巴克妈妈站定了,向天望望,向地望望:冰冷的风吹着她的厨裙,卷成了一个气球。现在天又下雨了。还是没有地方去。
一杯茶
A Cup of Tea
罗斯玛丽?费尔①并不怎样的美。不,你不会得叫她美。好看?呒是的,要是你把她分开来看……可是为什么要拿一个好好的人分开来看,这不太惨了吗?她年纪是轻的,够漂亮,十分的时新,穿衣服讲究极了的,专念最新出的新书博学极了的,上她家去的是一群趣极了的杂凑,社会上顶重要的人物以及……美术家——怪东西,她自己的“发现”,有几个怕得死人的,可也有看得过好玩的。
罗斯玛丽结婚两年了。她有一个蜜甜的孩子,男的。不,不是彼得——叫迈克尔②。她的丈夫简直是爱透了她的。他们家有钱,真的有钱,不是就只够舒服过去一类,那听着寒伧,闷劲儿的,像是提起谁家的祖老太爷祖老太太。他们可不,罗斯玛丽要什么东西,她就到巴黎去买,不比你我就知道到邦德③街去。她要买花的话,她那车就在雷金特④街上那家上等花铺子门前停住了,罗斯玛丽走进铺子去扁着她那眼,带“洋味儿”的看法,口里说:“我要那些那些。那个给我四把。那一瓶子的玫瑰全要。呒,那瓶子也让我带了去吧。不,不要丁香。我恨丁香。那花不是样儿。”铺子里的伙计弯着身子,拿丁香另放在一个看不见的地方,倒像她那话正说对了似的,丁香是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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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推荐
《幸福:曼殊斐尔小说集》是英国作家曼殊斐尔的经典短篇小说选集,亦是新西兰文学花园的孔雀开屏之作。
在徐志摩的眼里,曼殊斐尔其实是一座令他神魂颠倒的维纳斯偶像,是一位不容亵渎的艺术女神。那美丽女人的身上,寄托着他那“爱、自由、美”的理想。
英语写作教科书式的小说作品,多位翻译大师追捧的典范文本,其中含有收入牛津大学版英语教材的《园会》、《一杯茶》。
中英对照,国内首次双语合璧版本,精彩演绎曼殊斐尔的杰作。
书摘插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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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网友 田***珊: ( 2024-12-21 17:46:00 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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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籍真实打分
故事情节:4分
人物塑造:4分
主题深度:7分
文字风格:7分
语言运用:6分
文笔流畅:6分
思想传递:4分
知识深度:9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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